早晨六點，時誼在兼職的早餐店裏工作。天還沒完全亮。

“兩位同學要吃什麽？我們店裏的白粥配小魚幹是招牌哦，小魚幹是老板獨家秘制的，還送橄欖菜……”她笑著把菜單遞到兩名剛進來的女同學手裏。

兩名女同學商量了一下，點了一份白粥配小魚幹和一杯豆漿。她很快記下了，下單完後先給她們打了豆漿，裝得很滿，還多拿了個空杯。

兩個同學感激道：“謝謝姐姐。”

時誼對她們眨了下眼。

時誼今年二十一歲，本來該是在上大學的，不過初中畢業後她就沒有再讀了。

晨曦透過鋁合金窗灑進來，落在她的臉上，白皙的皮膚顯得清透而纖薄。她不是驚艷的長相，但天生有股獨特的韻味，讓她很耐看。尤其是一雙眼睛，幽黑水亮，透著一股對生活的熱烈味道。

這時，旁邊桌一個瘦瘦的男人斜眼望過來，有些不滿道：“誒，小姑娘，她們的豆漿怎麽這麽滿，我的都不滿的啊？”

時誼看了看他的杯子，離滿杯差了約五毫米，“您這杯也很滿了啊，再多了會灑的。”

“那她們的比我還多一點，怎麽不怕灑？”

“她們還是學生啊，還在長身體，而且兩個人喝一杯。”

“你這小姑娘怎麽這樣，這不公平的。叫你們老板來，我要投訴你。”

時誼吸了一口氣，保持微笑，轉頭看向配餐間，“老板娘，有人要投訴我，麻煩您出來一下。”

“哎，你這個小姑娘還一點都不覺得難看的，我這是在投訴你啊，你還這麽理直氣壯。”

時誼麻利地收拾旁邊桌上的餐碗，懶得與他爭執，“斤斤計較的又不是我，我為什麽要覺得難看啊。”

“你！”那人看到老板娘來了，立刻氣勢洶洶地告狀，“你們這個服務員怎麽這樣的啊。態度又差，又不公平的，給別人的豆漿那麽滿……”

老板娘看了看兩桌的豆漿，笑道：“先生，不好意思啊。我們這裏豆漿是用手打的，不是用量杯量的。一杯豆漿兩塊錢，要不等下我們退你兩毛錢好了。”

“你……我差這兩毛錢嗎？”那人氣結，“我是說這個小姑娘不公平的……你們這間店怎麽這樣的，員工有問題，老板也有問題，不吃了！”

說罷，忿忿去了。時誼無奈地對老板娘攤攤手。

“真是什麽樣的人都有。別放在心上啊。”老板娘反倒安慰起時誼。

時誼的為人，她清楚的很。服務熱情，又勤快肯幹，願意吃虧不計較，是她這兩年難得請到的好員工。

時誼對她笑笑，“謝謝老板娘啦。”

正說著，口袋裏的手機震了。她走到一旁按下手機的接聽鍵，“餵，南瓜。”

“餵，你今天在店裏嗎？”

“在，剛打發了個奇葩。”

“我過去。昨晚通宵訓練累死我了，這隊的人都不是什麽正經打游戲的，一晚上讓姐姐連跪了七把……”

“南瓜”全名羅楠楠，是時誼的好友、閨蜜，也是國內為數不多的英雄聯盟游戲女子戰隊之一的隊員，位置——打野。

英雄聯盟是款5V5推塔游戲，在國內已經風行了快十年了。與此相關的大小賽事頻繁，國內的競技俱樂部也越來越多。

“20–1的戰績都能輸，你敢信？隊友0-8托兒索，死活要跟對面一挑五，簡直了。問她們對面有閃沒閃我好抓人，每次都記錯時間坑我……”

羅楠楠停了一下，就在時誼以為她的吐槽到此為止了，她又說：“還是當初跟你的配合爽，你記對面技能是真的神，姐姐我一抓一個準——”

說到這裏，她突然意識到什麽，打住，“先不說了，我現在去店裏找你啊，快餓死了。”

“來吧。”

半個小時後，羅楠楠到了早餐店。

店裏暫時沒客人，時誼幫她點了面和油條，然後又把店裏的桌子都擦了一遍，才坐到了她對面。

羅楠楠靜靜地看著她忙碌，為她感到心疼。

“你這樣還是太辛苦了。晚上要陪他們訓練到一兩點，早上六點又要過來這裏打工，下午還要回去繼續帶他們練。戰隊一個月才給你三千塊工資，加上早餐店才五千，在上海怎麽夠啊。”羅楠楠嘆了口氣，問，“馬公雞給你漲工資沒有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什麽也沒說？”

“嗯。”

羅楠楠皺了皺眉，“太摳了吧這個人。一支網吧隊的臭魚爛蝦都讓你帶進LDL決賽了，他憑什麽還不給你漲啊！你這個教練當得也太不劃算了。”

LDL是國內英雄聯盟甲級聯賽的縮寫，僅次於頂級聯賽LPL。LDL參賽隊伍平均水平不如LPL，各支隊伍的實力也是參差不齊，有某些頂尖俱樂部的二隊，也有一些純粹路人自發組織的隊伍，俗稱網吧隊。

時誼拿起筷子敲了敲她的碗，“餵，請註意你的措辭，不許你說我的隊員是臭魚爛蝦。他們都是很有天賦的選手，只是之前沒有受過專業訓練。”

“好好好，我錯了。在下鄭重給時教練道歉。不過這個不是重點啊，重點是你帶他們進了決賽，要是拿了LDL冠軍，你們就可以晉級LPL了，馬公雞能賺多少你知不知道！不行，過兩天就打決賽了，你現在趕快跟他談，讓他給你漲到一萬，要不決賽不打了。我看他這個冠軍怎麽拿。”

時誼沈默片刻，搖搖頭，“摳是摳了點，但畢竟是他讓我回到英雄聯盟的。等打完了比賽，再看看吧。”

“說是這麽說，可總不能讓他一直這麽壓榨你吧。你當年可是第一女中單，要不是兩年前……”羅楠楠遲疑了下，還是繼續說完，“被人搞那一下，哪裏輪得到他撿你這塊寶貝啊。”

兩年期，時誼跟羅楠楠一樣，也是國內英雄聯盟游戲ALG女子戰隊的成員，位置中單，游戲名eleven。

時誼十六歲開始打職業，十七歲就已經在圈內小有名氣，因為技術出眾，記對方技能冷卻時間、英雄使用習慣和預判走位都極準，被成為“電競女諸葛”。

那個時候的時誼是國內毋庸置疑的第一女中單，技術、思維都不輸LPL的男選手。所有人都覺得，如果她照這個趨勢繼續發展下去，加入LPL跟男選手同場競技，拿跟男選手同樣甚至比他們還高的年薪，那是指日可待的事。

不過可惜就在兩年前的某一天，她所屬的戰隊官方微博貼出了一張公告，內容是這樣的：

【致ALG俱樂部的廣大粉絲們，

鑒於我俱樂部隊員eleven選手在合約期內違反了俱樂部的相關制度規定，在合約期內公然與其他俱樂部經理接觸，收取對方利益三千元，並在賽前向比賽對手洩露俱樂部戰術打法，導致戰隊輸掉比賽。經本俱樂部研究決定，給予eleven選手辭退處分。

以上事件性質惡劣，故雖有對優秀選手的不舍，但俱樂部仍要秉持電子競技公平競爭的原則，對於此類行為堅決抵制，決不姑息。因涉事金額未達到有關法律的立案標準，且念其為初犯，本俱樂部管理層最終商議決定，給予其辭退處分。

同時根據合同約定，本俱樂部將扣發eleven選手上個月的工資4816元，並勸告其履行合同約定，五年內不得作為比賽選手、游戲主播從事電子競技相關工作，否則將自行承擔應付的法律後果。】

當時這個微博公告底下的留言全都是這樣的：

【我靠，就三千塊,這女的窮瘋了嗎？】

【原來電競圈的水也這麽深的嘛，看完了覺得這女的好可怕啊。所謂心機婊是不是就是這樣的……】

【三千塊就可以看出一個人的人品，ALG你們不虧。】

【五年禁賽哎，相當於宣布了一個選手職業生涯的結束……】

【聽說這女的是農村來的，怪不得了，為了這三千塊都能幹出這樣的事。】

【當初要不是ALG挖掘她，她能上場比賽，能有今天？結果背後捅人一刀，小姐姐的手段有點666啊。】

【電競三千女。一個新梗又出現了。】

【看錯人了，小姐姐長的還是很不錯的，可惜……從此粉轉路人了。】

【我想說不作死就不會死，活該。】

【這麽想賺錢，她怎麽不去陪.睡？能賺得更多。】

【妹子，職業打不了就不打了，來給我當二.奶吧。哈哈哈哈哈。】

【辣雞。早點滾吧。】

公告發出的當晚，時誼就被驅逐出了戰隊基地。

她跟戰隊管理層解釋了半天，但根本沒有人肯相信她說的話。

那天晚上下了雨，羅楠楠幫著她搬東西，兩個女孩手忙腳亂，被淋得一身狼狽。時誼的眼淚混進雨水流了一晚，心裏像被掏空了。

那個時候她只有一個想法，被禁賽五年，她的人生，大約完蛋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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